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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教授(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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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教授

第一章

1

我初次见到苏抑卮教授,是在1978年的秋天。那时候,我终于离开远在郊外的小工厂,踏进盼望已久的大学门槛,对用功读书有着无限的热情。我向往着成为陈景run那样的人wu,在学问的蓝se海洋里能有一番作为。记得是在一场雨后,秋老虎的余威已不复存在,天高气shuang,我捧着祖父最新chu版的一本旧作,在学校宿舍区向人打听苏教授家的确切位置。尽guan我所在的这所大学,历史悠久,人数众多,是全国著名的高等学府之一,但是宿舍区的脏luan,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人gan到恐怖。

我的手里nie着写有地址的小字条,可是挂在大楼上的红底白字搪瓷标牌,都让小孩用弹弓给she1坏了。这是“文化大革命”留下来的典型场景,原来的蓝底白字的标牌,由于容易让人联想到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在运动初期都换了象征革命的粉红底se。看上去仿佛是有计划的破坏,因为所有的she1击,都是以让人认不chu标牌上的编号为目的。粉碎“四人帮”已经两年了,科学的chun天正在来临,但是这个庞大的宿舍区,还保留着“文化大革命”刚刚过去的痕迹,用暗红se油漆写的mao主席语录随chu1可见,而且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宿舍区,竟然也像大杂院一样,被称zuo某某“向yang院”我找到了居委会,一个负责人模样的老太太,不信任地看着我,一个劲地摇tou。她说她并不知dao谁是苏抑卮教授,在这一大片房子里,教授副教授和看上去像教授的多如niumao。

我手上的小纸条,表明苏教授不是住在27幢,就是37幢。老太太觉得在居委会里说不清楚,她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到十字路口,指指东面,然后又掉过tou来指指西面,告诉我这两幢楼的位置,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两个方向我恰恰已经都去过了,于是,我又一次陷于摸不着tou脑的茫然之中。如此混luan的宿舍区,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八年以后,作为留校的青年教师,我有幸成为这个宿舍区的居民,几乎所有来找我的人,都有过我初次拜访苏教授时问路的尴尬。从两层一幢的小洋楼,到正在修建的七层楼,从只有一个单元门一个公用厕所的仓库式建筑,到有五个单元的新式大楼,各zhong规格应有尽有。大学里的房子永远不够住,据说自从1949年蒋介石离开大陆以后,或者说从1927年蒋介石来到南京这城市以后,这个宿舍区就没停止过盖房子,但是从来都是小动作,零打碎敲,滴滴答答不急不慢,结果不同的年代里,就盖chu了许多不同风格的房子。

最后带我找到苏教授的,是一位留着披肩长发、shen穿一shen黑衣服的姑娘。印象中,她应该是穿了一shen黑的丝绸衣服,上shen是民族风格的小褂,下面是一条飘逸的喇叭ku,一双黑颜se的高跟pi鞋。她涂着鲜红的chun膏,描着极细的黑眉mao,浑shen上下都散发着一gu进口香水的味dao。时至今日,我对自己当时的印象,常常产生了很大的疑问,因为这毕竟是在陈旧的1978年,这样的打扮不仅可疑,而且完全对不上号。我已经记不起自己当时怎么鬼使神差,就很信任地跟着她走了,在苏教授住的那幢楼下,她突然转过shen来,指了指四楼关着的窗hu,然后扬长而去。这时候,夕yang西下,一幢幢宿舍大楼,拖着长长的yin影,让人有一zhong置shen森林的gan觉。

黑衣姑娘消失在楼群之中。我沿着窄窄的楼梯dao往上走,满脑子都在想那黑衣服的姑娘。这一年我21岁,脸上仍然不断地长青chun痘。改革开放和解放思想的口号,好像就是在这一年提chu来的,我毕竟是在一个保守压抑的年代里成长起来的小伙子,由于和女孩子一说话就脸红,事实上我都没仔细地看过那姑娘一yan。我gen本就没看清那姑娘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是匆匆扫了她一下,然后胆战心惊地跟在她后面。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是用想象在猜度和完善,我只是想当然地觉得她应该怎么样。每当我想起和苏教授的jiao往,就忍不住会想到这位神秘莫测的黑衣姑娘。时隔差不多20年,关于黑衣姑娘的记忆,已经带很大的想象,甚至有着非常严重的错误,我总是把她和现在街面上最时髦的姑娘混同起来,然而我就是忍不住要想。

老式的教授楼陈旧不堪,黑黑长长的楼dao里,堆满了弃之可惜留着无用的杂wu。到chu1都是灰尘,看得chu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听得见有人在咳嗽,那是一zhong干咳,是那zhong没有痰可咳可不咳的习惯xing声响。二楼的一家门敞着,收音机里正用记录速度播放着天气预报,这zhongju有鲜明时代特se的播音,现在再也听不到了。我终于到达了四楼,在苏教授家的门前,我犹豫了一下,找到了门铃an钮,轻轻地揿着。

2

就像人有意无意总要回味自己的第一次xing经验一样,我对对苏教授的初次拜访,始终保持着一zhong亲切的记忆。和苏教授的jiao往,是我人生轨迹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经历。也许在当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因为最初不过是一次偶然的拜访,我不过是奉父亲的命令,送一本祖父的书给苏教授。这完全是一次礼节xing的拜访。苏教授曾和我的祖父有过短暂的jiao往,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以后,父亲去北京chu差,祖父告诉父亲,说我将要去读的那个大学,有一位叫苏抑卮的教授很有学问。祖父并没有让我前去拜师的意思,他知dao我们这一代人的学问功底实在太浅,gen本就不pei给苏教授当学生。祖父当时只是随口向父亲提到了苏抑卮这个人。

自从1957年被打成“右”派以后,我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选择了作家这个行当。他对我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我千万不要子承父业,再去当什么倒霉的作家。在上大学以前,我是一家街dao的小工厂的工人,也许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父亲一直过得很坎坷,他对我能成为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分子,gan到十分欣wei。他为自己的家ting终于有了工人阶级gan到自豪。工人阶级是中国的领导阶级,多少年来,无论是教科书,还是报纸上,都是很认真地这么说。虽然一代人有一代人不同的想法,对世界有不同的看法,然而我的父亲总觉得我不想继续当工人的念tou,十分幼稚十分错误,而且隐隐地潜藏着几分危险。他觉得我迫不及待地想投考大学的yu望,有些过分,有些不可理喻。他觉得我完全没理由,也没必要把上大学那么当回事。一个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发展,大学从来就不是唯一的chu路。我的祖父没有上过大学,我的伯父没有上过大学,我的父亲没上过大学,我的三个堂哥也没上大学,an照这zhong推理,我即使不上大学,一样也可以zuochu成就。

我所在的工厂,离家很遥远,每天总是一大早就chu门。几乎要穿过整个城区,到了郊区,还要沿一段土路骑十分钟车。在下雨天,为了不迟到,我不仅要提早chu门,而且不得不在泥泞的土路上,推着甚至扛着自行车前进。我的工作是cao2作niutou刨床,这是一zhong较为落后的金属加工,程序十分简单。进厂以后,一位改行不久的中年妇女当了我的师傅,她教我怎么cao2作,过了一个月,我便完全熟练地掌握了cao2作。在zuo学徒的第一年里,因为是和师傅共同cao2作一台刨床,显得很清闲,我们lunliu工作,闲着的那个人,可以躲在一旁看书,或是打mao线。车间里就只有一台刨床,原来已经有了两位师傅,一个夜班,一个白班,现在添了我和另外一名徒弟,人手多了,便考虑再添一台刨床。

一年以后,新的一台刨床买回来了。除了新一点,这台刨床在外形和xing能方面,和老的那台机qi没有任何区别。新刨床安装好了以后,我的师傅和我开玩笑,说这台新机qi就是我的嫁妆。我记不清自己当时如何回答的,只是心里gan到不是滋味,我又不是什么女孩子,要什么嫁妆。坦白地说,我当时并没有觉得zuo工人有什么不好,我gan到不痛快,是因为我所干的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可言。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步成为机qi的一bu分,每天固定的就是那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夹jin加工bu件,an动cao2作an钮,加工开始加工完毕,然后继续重复。我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包办婚姻的沼泽,这台新刨床只是我不得不娶的一个小媳妇。我对这台金属的机qi毫无gan情。

在我成为小说家以后,我写的小说,很少反映这一段生活。四年的工人生活,真正让我gan到亲切的地方,并不多。如果ying要我说老实话,我就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喜huan当工人。我没办法讴歌工厂的生活,因为我知dao,大多数的工人和我一样,并不热爱他们所干的活。我知dao很多年轻的工人和我一样,既不觉得zuo工人有什么不好,但是也不觉得当了工人就一定伟大。这世界上如果没有工人,肯定不行,也许恰恰是这一点,才能像名牌的商标一样,一针见血地说明工人的伟大。事实上,在我zuo工人的那个年代里,工人与其说伟大,还不如说幸运,这zhong幸运是和下乡的知青相比,和农村的农民相比。

不能不承认工人的生活,其实是最单调的。在机qi轰鸣的八个小时里,我不得不将自己变成这台niutou刨床的附加bu分。如果是加工那zhong小零件,每dao工序很快就结束,我不得不站在刨床旁边,不停地换上换下。如果是大的加工bu件,则意味着一旦加工开始,我可以有很长的等待时间。有一点是不容怀疑的,刨床一旦开动,我便被机qi拴死了,我的神经必须高度jin张。越是那zhong看上去技术不很qiang的cao2作,越容易疏忽chu事,我的师傅就是因为干活时偷偷地打mao线,导致了刨床的niutou和加工bu件相撞,结果她那bu刨床不得不提前大修。

活永远干不完,想偷懒也不行。每人都有一台机qi,谁的机qi停下来,都会引人注意。车间里,人和人之间jiao往,也就是吃饭那短暂的一会儿,要不就得等到jiao接班的时候。在工厂的四年,我几乎没有jiao过一个朋友。我的xing格本来就有些内向,四年的工人生活,使得我的脾气变得更加古怪。我继续保持着在中学时的传统,jian决不和同年龄的女孩子jiao谈。我读中学的那个年代里,男孩子和女孩子是天敌,从来不进行对话。那个时代的男孩子都是清教徒,所有和女孩子搭讪的小伙子,都将受到蔑视和嘲笑,而女孩子如果主动和男孩说话,那必是轻薄和不自重。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情不自禁地注视一位cao2作磨床的青年女工。我承认自己对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好gan。这是一个比我早两年进厂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dai着大口罩,因此始终带有一zhong神秘gan。磨床和刨床一样,cao2作起来都是非常简单,唯一不同的是磨床所产生的金属灰尘,要比刨床大得多。我们的机床jinjin挨着,在轰隆隆的机qi声中,我们时不时地眉来yan去。我一直在偷yan看她,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时觉得自己的举动,也都在她的监视之下。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十分多余地zuochu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她显然已意识到我的不同寻常的目光。在中学时,我曾用同样的目光,留意过一个梳着小辫子的姑娘。和我同年龄的小伙子,在青少年时期,一定有许多像我一样,gen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恋爱经历可以回忆。我们的青chun期,和“文化大革命”jin密地联系在一起,在那个特定的时代里,爱情问题是一个很可笑的话题。“爱”这个字yan,在我们这一代人yan里,意味着不学好,意味着下liu的se情。所有的爱情歌曲,在当时都是黄se歌曲。我们早年的爱情生活,说白了,也就是脉脉han情地看看女孩子。

然而在车间里,老工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荤笑话,甚至在大ting广众之下动手动脚。不同年龄层次的男人,都愿意和我师傅调笑,而她似乎也很乐意从中得到一zhong乐趣。有传闻说师傅的丈夫是yang痿,男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得chu了一致结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师傅既然从丈夫那里得不到正当的xing爱,很自然地便会寻找另一zhong途径发xie。我刚zuo学徒的时候,师傅还有所忌惮。她总是假装生气地将男人不怀好意的手打开,把那些围着她转的男人轰走。但是,她很快地便忘却了我的存在,口无遮拦地说起cu话,张口男人的家伙,闭口女人的玩意。她真心地喜huan开那zhongcu俗的玩笑,喜huan别人和她动手动脚,喜huan被人吃豆腐。她喜huan那zhong被男人围绕的gan觉,这是一zhong近乎于车间女王的待遇,在短暂的jiao接班期间,在吃饭期间,在偶尔的停电休息的时候,她成了男人们注意的中心。一阵阵cha科打诨,一阵阵huan声笑语,所有的名词和动词都有了新的意义。

渐渐地,这zhong玩笑甚至扯到了我的tou上。那些人gen本不guan我是否脸红,十分lou骨地和师傅调笑,说她想吃童子ji。师傅越是想保护我,他们就越起劲,叫喊得越凶。师傅很愤怒,说:“你们他妈的真不要脸,再不像话,别怪我说chu不好听的话来。”

他们就说:“你什么不好听的话,我们没听过?”

师傅说:“我徒弟就跟我儿子一样。”

他们便话里有话地说:“像儿子和是儿子,究竟不一样!”

类似的玩笑永远没个够。一旦从机qi的桎梏中逃离chu来,大家没别的乐趣可找,于是就靠打情骂俏调节情绪。说荤话和荤段子,是车间里调剂shen心健康的工间cao2,是大家相互jiaoliugan情的runhua剂,有伤风雅无伤风化。师傅最看不惯那些假装正经的女人,她的脾气是有什么话,立刻直截了当地说chu来。“我告诉你,越是不声不响的女人,骨子里越sao,”师傅显然注意到我对离我们不远chu1那位磨工的目光,十分善意地提醒我“我是过来人,女人不吭声,这是砂锅里煨rou,闷‘sao’,你要是谈对象,可千万不要找这样的货se。”

事实似乎也证明了师傅的英明判断。十年以后,我已经离开工厂,正读着研究生,有一次,遇见当年车间里的同事,听他谈起这位一度让我丢魂失魄的青年女磨工,这位已经当了车间主任的同事,十分惊讶我对她的风liu韵事,竟然一无所知。他一口气报了一大串名单,其中有好几个男人我都熟悉。他告诉我当年那位神秘的、常常一声不响的女磨工,对于婚外的爱情,有一zhong病态的嗜好。他不无gan叹地说:“她可是来者不拒,真枪真刀,不像我们厂的那些老女人,光是在嘴上耍liu氓。”

3

chu来开门的是苏教授的夫人李老太太。从打开的门feng里,我首先看到了一张布满皱纹、满脸不耐烦的老太太的面孔。音乐门铃在我松手之后好半天,还在叮叮咚咚地响着,由于电池不足,那拖长的声音非常古怪。最初的见面,显而易见地让人gan到不愉快。李老太太jin绷着脸,不友好地冷yan看着我,我的解释和说明,对她似乎没有任何作用。要是我能知dao苏教授老夫妇正在赌气,我shen上所有的局促不安也许会dang然无存。经过后来连续十年的弟子生涯,习惯成自然,我已经完全熟悉了李老太太的坏脾气,但是第一次会面,我的确让她弄得非常狼狈。她的神情是gen本就不想理睬,当我问起苏教授是不是住在这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几乎是从李老太太fei胖的shen躯旁边ying挤进去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反gan。明摆着我的手肘碰到了她的什么地方,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我听见她充满怨气地哼了一声。我回过tou,想说声对不起,然而她虎着的脸却让我又把话赶快咽了回去。苏教授的小书房正对着大门,里面灰暗而且黯淡。事实上,在一开始,我就从打开的门feng里,看见苏教授端坐在书房里。听见我的声音,苏教授随手拧开了台灯,嘴里大声招呼着,站了起来。台灯将苏教授细细长长的shen影,像打幻灯似的投在迎面的墙bi上。墙bi上的教授像一touju熊,摇摇晃晃地走chu书房。

苏教授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高,一zhong很瘦的高。在我的记忆中,上了年纪又有学问的老人,十有八九都是矮个子。我的祖父就很矮,他的很多充满智慧的老朋友也很矮。我不由得想起南京一家十分有名的中医院,那里面的权威老中医,都是矮得像日本人。苏教授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是看上去并没怎么老态龙钟。他的打扮很有些hua稽,穿着一件睡衣似的宽大绒线衫,上面绣着虎pi一样的紫sehua纹。天气并不太冷,他已经披上了一条长得有些过分的大围巾,脚上是白se的棉袜,搭pei了一双红颜se的塑料拖鞋。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协调,我发现自己好像正面对着一位电影或话剧舞台上的人wu。

我向苏教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ying着toupi自我介绍,然后将祖父的书递给了苏教授。苏教授接过书,带着我往书房里走。在我们走进书房时,三只猫从里面轰的一下窜了chu来,着实吓了我一大tiao。养猫没什么奇怪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养三只,而且那三只猫都是成年猫,一只比一只ju大,两只偏黑,一只发黄,rou乎乎的,在房间里匆匆跑过,像chu了什么大事一样。苏教授若无其事地拿起老huayan镜dai上,伏在台灯下,匆匆地翻了翻我祖父的那本书,抬起tou来,很平静地说:“噢,这书当年我曾看过。”

接下来,是令人尴尬的沉默。苏教授对我并没有表现chu多大的热情,而我又不知dao应该找些什么话chu来敷衍。也许是我扛着招牌的自我介绍,让苏教授gan到有些不快,他的脸上yin沉沉的,让你明显地觉得他有什么不高兴。多少年来,不guan我自己是否乐意,别人介绍我时,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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