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黄河照样liu

58。在路上

洛泉大学会议结束，在一个yin霾的秋日，我登上了开往崤yang县的火车。

我没有对人说去哪里，只是说想独自在附近走一走，谢绝了陪伴，连萧川也没有告诉。如果我在很多人陪同下热热闹闹地站到吴克勤的墓前，我认为对死者是一zhong亵渎。当然，这里还有纯粹的个人原因——我非常需要沉思默想，不希望shen边有任何人。

二〇〇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农历二〇〇二年九月十六）上午十点，我在崤yang县城北边的火车站下了车。火车站特有的混luan和黑压压的运煤列车的穿梭，把这里弄成了最没有诗意的地方。铅se的云低垂着，像一口大锅一样扣在大地上，只有遥远的天际线才显得明亮一些。我gan觉空气中飘dang着雨丝，却看不到有雨滴落下来，已经开始变黄的树叶沉甸甸地垂挂在枝tou，稍有一些风儿就落下来，掉到肮脏的泥土中去了。

我前后左右看这个车站。这里原来是崤yang山的一bu分，是一个长了很多松柏的山坡，有一年我到县上开会，曾经专门到这里来过，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地方离县城很远很远。现在它已经成为县城的一bu分，这说明崤yang县城也和中国所有城镇一样大大地扩张了。

车站广场前有一条宽阔到让人惊讶的水泥ma路，一直延伸到崤yang县城中心大街上去，路两边矗立着两排望不到tou的路灯，每一支灯杆上都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上百盏灯，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灯柱。能够想象当年庆祝这条大dao通行的剪彩仪式何等辉煌热闹，但是现在，这些路灯就像被密集的枪弹袭击过一样七零八落，已经没有一盏能够点亮的电灯了，到了晚上，整条大dao黑黢黢的，经常发生抢劫案件。

著名的崤yang禅寺已经离我很近，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寺庙显然已经被翻修过，改变了古朴沧桑的风格，通ti显现chu一zhong鲜艳浮躁的se彩。在它的周围，本应长着郁郁葱葱的松柏的地方，目前已经被崤yang有tou有脸的人占据，建筑了很多样式考究的青石窑dong和两层小楼，小楼一律贴了

瓷砖，俗不可耐。

游览崤yang禅寺的游人站在狭窄的装了护栏的石阶上liu连，指点着脚下的崤yang县城和从县城北面穿行而过的湎河。湎河在秋季是温顺的，水量不大，让我gan到意外的是，河水竟然很清澈，就像在南方看到的河liu一样，这在黄土高原上的确是很奇怪的事情。

一九六九年修筑的那个拦河大坝后来被证明是没有任何用chu1的形象工程，第二年就被泥沙掩埋了，所以从我现在所站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的河dao显得高一些，有的地方还显lou着长满了青苔的坝ti。那些站在崤yang禅寺石阶上的游客知dao三十三年前那场说不上著名的洪水吗？知dao在那次抢险活动中，一个叫郭焰的北京姑娘被洪水吞噬吗？

他们肯定不知dao。

历史就是这样消rong掉不希望被人记忆的一切的。

我在火车站广场外面的一chu1空地徘徊了很久。我丈量着当年我们疯狂地奔跑着搬运水泥、木材等国家wu资的土地，回忆郭焰在洪水中挣扎的瘦弱shen影…我盘算如果郭焰活着，她现在应当多大年纪了？如果她活着，她一定会像任何一个渴望展开生命历程的漂亮姑娘那样恋爱，结婚，生孩子，会享受一个女人的全bu幸福；在这个尽guan所有人都不满意但是所有人都眷恋着的世界上，享受人生的全bu乐趣和艰难…但是，这一切都在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三日（农历一九六九年七月初一）那一天戛然而止了。

当年领导修建这个拦河大坝的县委书记陆嘉廷，后来成为洛泉地委书记，后来成为K省省委宣传bubu长、省委常委，后来成为国家某bu副bu长，后来在北京退休，在一个古典

四合院里安度晚年…他还记得这个大坝吗？他还记得有一个叫郭焰的北京知识青年在这里终止了十九岁的生命了么？他肯定不记得了。在陆嘉廷的一生中，绝对不会只修筑了这一个大坝，在大坝工程上死去的人也绝不会只有郭焰一人，他不可能记得她。我们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求他记得她。

在庞大的历史面前，人是渺小的，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但是，在一个鲜活生命消失的地方，我们这些见证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就像我现在所思所想一样，就像我非要独自一人去祭诔一个叫吴克勤的人一样。我们只能zuo这些。

崤yang县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接车站大dao的县城中心街dao，原来是用本县特有的青石条子cha成的，现在被铺上了柏油，平整如镜；原先散落在街dao两旁的低矮房屋，现在变成了一家挨一家的商店，商品显然比过去丰富多了，在北京买到的东西在这里几乎都可以买到。硕大的“××酒楼”字样格外引人注目。街上人很多，从衣着上看，显然是比过去富裕了——我cha队期间，这里的主要店铺门前总是像苍蝇一样聚拢着乞丐。现在，除非一些把讨要当zuo光荣职业的人，已经没有人要饭了。

洛泉自古就是盛产煤炭的地方，据说古代典籍中关于煤炭的记载最早就chu自于著名的泉县，距离泉县五十公里的崤yang县niu耳川煤矿早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已经投入开采，解放以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崤yang县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

八十年代初期，国家对洛泉地区进行大规模地质勘察，结果发现洛泉市所属十一个区县地下都储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国家决定投入开发，先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修通了从湎川到洛泉的铁路，然后组建大型煤炭企业“洛泉煤田勘探开发总公司”对洛泉地区的煤炭资源进行规模开采，与此同时，也制定了优惠的招商引资计划，外资开始大举进入洛泉。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崤yang县所属的niu耳川煤矿收归洛泉市直接guan辖，经过几个回合谈判和十几年发展，目前总bu设在mei国的埃森ma克公司已经持有该煤矿百分之七十的gu权，也就是说，埃森ma克公司几乎完全掌控了这个ju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大型国有煤矿。

国家控制下的煤炭生产进行的同时，崤yang县政府也ma不停蹄地进入到了这个行业，相继开办了七个中小型煤矿。目前，崤yang县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七十来自煤炭生产。崤yang也成为K省有名的经济实力超qiang的县份。

由于各方利益驱动和多touguan理所造成的混luan，完全不ju备安全生产条件的私人小煤窑也开始在洛泉，尤其是崤yang四chu1开hua。到这些小煤窑挖煤的除了当地农民以外，安徽、四川、河南、陕西等地或者因为城市开发失去耕地、或者因为当地人多地少无法维持生存的农民，像chao水一样涌liu到了洛北高原，在黑暗的巷dao里，为了每个月四五百块钱，像原始人类那样手脚并用，把沾满矿工汗水和鲜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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