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伞（全书终）

李无依死于九十年代初期，她临死前，李dao始让我无论如何要去医院看她一次。李dao始这时候已退休，男女之间的事情看得很淡，闲着无聊，不是和邻居打麻将，就是去附近的录像带chu租点，借几盘港台武侠片回来消遣。李无依后来也走上了仕途，官当到了戏校的党委书记，对于晚年的李dao始来说，她几乎成了他的冤家对tou，不仅威胁着他的位置，而且chu1chu1与他为难，什么事都与他过不去。李dao始最得意的时候，既是校长，又是党委书记，可是到快退休的那几年里，戏校的事情差不多都已由善于权力斗争的李无依zuo主。

李dao始一直羞于对我承认，他和李无依之间存在着权利之争。他觉得权力之争只不过是两xing战争的引申，是gan情转移的夸张变形。他们之间的矛盾后来闹得不可开jiao，尖锐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以至于很多本来很正常的工作也无法进行下去。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说不清楚，李dao始习惯于对儿子zuochu这样的解释，李无依所以要没完没了地和他作对，完全是因为别的女人，她永远改不了嫉妒的坏mao病。李dao始始终认为，他和李无依的矛盾，说穿了，还是文化大革命的遗留问题。今天的很多问题都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分不开。在最后的日子里，李dao始说他没有勇气去看望垂死的李无依，因为他实在不知dao她会zuochu什么样的激烈反应。他们之间的冲突，已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们已经恩断义绝形同陌人，李dao始相信李无依是真的恨他，相信她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要是你知dao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你就再也不会gan到奇怪。”

李dao始对我和李无依之间的故事显然一无所知。他向儿子忏悔自己的过错，透lou了一个久藏在心底里的秘密，他告诉木木他们后来所以不共dai天，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李dao始死活都不承认李无依的那个大儿子与他有关。当他说chu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全shen的血都往脸上涌，仿佛遭到电击似的差点叫chu声来。这时候，木木自己也是一个标准的中年人了，结婚生子有家有业，然而我的表现实在是太幼稚，惊恐不安手足无措，犹如一个涉世不shen的中学生。李dao始显然误会了儿子的过激反应，他发现木木脸se通红，然后又迅速变得苍白，白得就像还没有写过字的白纸一样。李dao始以为木木只是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和别的女人又生了个儿子，他zuo梦也不会想到我是另有隐情。李dao始zuo梦也不会想到，同一场噩梦困扰着他们父子将近二十年。

能对儿子说chu这么一个羞于启齿的秘密，对于李dao始来说并不容易，他shenshen地叹了一口气，yan泪差不多都要liu下来了。李dao始希望我能够原谅他在荒唐年代里zuo过的荒唐事。他说他所以不愿意承认这个孩子与自己有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不想再伤害我的gan情。李dao始告诉木木，当年他从niu棚里刚放chu来的时候，有一天，林苏菲带着木木的异父妹妹来看他们，他当时最qiang烈的反应，不是恨林苏菲对不起自己，而是恨她对不起儿子木木。李dao始充满gan情地说，那一天他的心都在liu血，他说他当时就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能伤害儿子，一定要好好地对待儿子，他可以有无数个女人，但是有木木这么一个儿子就足够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接近二十年，虽然是一个chun光明媚的日子，我在去医院看望李无依的途中，仍然gan到浑shen的不自在，gan到不寒而栗。我对李dao始的恐惧shen有同gan，有过之无不及，因为多少年来，缠绕在他shen上的恐惧，同样也困扰着木木。李dao始害怕伤害儿子，木木怕伤害自己。我们都chu1于李无依的yin影之下。在温柔的陷阱中，我们心中有愧，我们心中有鬼。内疚像一大群乌鸦似的，扇动着黑se的翅膀在空中盘旋，它们在木木的shen边飞舞，在木木的周围叽叽呱呱。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一zhong犯罪的gan觉，luanlun的禁忌让木木抬不起tou来。和李无依的故事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木木是天上放飞的风筝，李无依手中永远牵着线。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一次次别有用心地chu现，chu现在那些我最不愿意她lou面的场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木木无chu1可逃，让木木痛苦不堪痛不yu生。她一次次地提chu要和我的领导见面，木木每换一个工zhong，每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李无依都要很严肃地进行过问和干涉，她成了我的守护神，与木木有关系的女xing都在她的监视之中。

李无依在我去探望她的一个星期之后，离开了人世。虽然已经病入膏肓，木木并没有从李无依的脸上看chu死亡的征兆。在木木的记忆中，李无依永远生机bobo，shen上的每一个qi官都充满了活力。她的脸上洋溢着红yun，tou发掉得差不多了，看上去甚至要比实际年龄还年轻。事实上，我并没有仔细观察，木木不敢正yan多看李无依。她的yan睛依然还有几分明亮，说话已有些困难，直直地看着木木，yan泪突然淌了下来。负责照顾她的保姆说，李无依总是不知不觉地liuyan泪，因为她很伤心，她的神智太清楚，知dao自己快不行了。

木木带了一大捧鲜hua去，戏校党委办公室的人告诉我，她已经什么都不能吃，大限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癌细胞已扩散，据说现在李无依的shenti内bu，到chu1都是zhong瘤，连she2tou的genbu也有了。自始至终旁边都有人，因此也没什么话好说。李无依上高中的大儿子正好也来了，就站在我的shen边，高高大大，脸上虽然全是稚气，看上去比木木还要魁梧，比木木还要结实健壮。这个孩子的在场让我gan到一zhong莫名的恐慌和尴尬。我突然意识到，李无依其实从来也没有真心想过要伤害我，她既不想伤害李dao始，更不想伤害木木。天知dao这笔孽债是怎么回事，天知dao这孩子究竟是我的兄弟，还是我的儿子。这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也许李无依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糊涂的故事。现在，李无依只能用yan睛来说话，她默默地看看她的儿子，然后又看看木木，最后再看看儿子。

我在医院里待的时间并不长。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握着李无依的手，她的手背上因为挂水扎针，布满了红se的小针yan。临别前，木木向李无依俯下shen去，因为我看见她的嘴在嚅动。我知dao她想对我说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木木有些腼腆，我的脸红得仿佛是天安门城楼前飘扬着的五星红旗。但是我已经顾不上什么禁忌了，顾不上

本章尚未读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