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窨子

隔着十几gen柳树槐树的树干、一层厚厚的玉米秸子和一层厚厚的黄土，在我们tou上，是腊月二十八日乌鸦般的夜se。我踩着结了一层冰壳的积雪从家里往这里走时，天se已经黑得很彻底，地面上的积雪映亮了大约有三五尺高的黑暗，只要是树下，必定落有一节节的枯枝，像奇异的hua纹一样凸起在雪上。我说的“这里”是草鞋匠工作的地方，我们把这地方叫“草鞋窨子”我们这个窨子是我跟父亲、袁家的五叔、六叔挖成的，窨子是“凸”字形的，凸chu那地方是进chu窨子的通dao，那儿用秫秸搭成一个三角形的棚子，棚子罩着窨子口，窨子口上盖着蒲草编成的厚席。窨子ding上留了一个天窗，天窗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塑料纸。我们的窨子很大，招了一些闲汉来取暖。闲汉中有一个叫于大shen的，当年曾在青岛拉过洋车，练chu两条飞maotui，能追上飞跑的niu犊子。还有一个张球，是个会锔锅锔盆的小炉匠，外号“轱辘子”——我们这儿把锔锅锔盆的小炉匠统统叫zuo“轱辘子”前面冠以姓氏什么的，张球个小，大家都叫他“小轱辘子”“轱辘”二字是否对，我不知dao，我刚上到四年级就被老师撵了。我那个老师是个大liu氓，人称“大公ji”我在他床单下撒过一把蒺藜，他就为这点小事把我撵了，后来我看过一本小人书，知dao该往老师的茶壶里撤niao，可惜没有这zhong机会了。我从家里往地窨子走，踩得积雪嘎嘎吱吱响。

在地窨子背后，我淅淅沥沥地小便，模模糊糊地看到焦黄的水落到雪上，把积雪砸chu一些乌黑的大dong小dong。扎好腰带时，我抬tou看了一yan天，天上的星斗绿得像鬼火一样，我没见过鬼火，小轱辘子说他见过，他串街走巷回来晚了，走到野地里，一群群鬼火就围着他转。想要追上它们？小轱辘子说，人必须脱下鞋来，鞋跟朝前用脚尖ding着跑，鬼火上当，迎着你飘来，你一一脚把它踩住了。是什么呢？破布、烂棉hua、死人骨tou什么的。小轱辘子长年串四乡，见多识广。他说他还见过“话pi子”形状比黄鼠狼略小一点，嘴ba是黑的，尾ba是白的，会说人话，声音不大，像个小喇叭一样。后来，我让他详细讲讲“话pi子”的事，他又说没亲yan见过。但他爹亲yan见过，他爹有一年去赶集，碰上一个知己，下酒馆喝醉了，晃晃悠悠往家走，走到村tou时，已是掌灯时分，远远地看着那截要倒不倒的土墙上有一个小“话pi子”shen披一件蜡那么红的小棉袄，在墙tou上像人一样站起来，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喊：张老三、张老三，我会走了，我会走了！小轱辘子的爹名叫张老三。张老三人醉心不醉，他知dao这是“话pi子”挂号（由人zuo鉴定的意思，人说：你会走了。它就真会走了），就弯腰捡了一块半截砖，猛地摔过去，骂dao：会走你娘的×！一砖tou把那堵墙给打倒了。“话pi子”叫一声亲娘，四条tui着地跑了。后来每逢傍晚，那个“话pi子”就带着一群“话pi子”在断墙那儿喊：“哎哟地，哎哟天，从西来了张老三；哎哟爹，哎哟娘，一砖打倒一堵墙…”袁家五叔说，他小时候好像唱过这个歌。

我下了窨子，袁家五叔、六叔都来了。五叔在打草鞋底，扒了棉袄，穿一件夹袄，腰里扎gen绳子，双脚蹬着木gun，结扎着草辫。六叔耳聋，跟人说话爱起高声，有时候别人作弄他，见了面对他把嘴chun张几下，他就连连说：“吃啦吃啦！”他以为别人问他吃过饭没有呢。六叔在把一捆蒲草疏成细蒲丝，准备编鞋脸子。

袁家五叔六叔，是乡里有名的草鞋匠，当然是编得又快又好。他们能编各zhong各样的鞋，还能在鞋面上编chu“江山千古秀”的字样来。他们编草鞋赚了一点钱，几年前娶了一个女人，起初好像说是给六叔娶的，可是后来听说五叔也在女人炕上睡，生了一个女孩，见到年轻一点的男人就追着叫爹。我叫过这个女人一段六婶，又叫过一段五婶。小轱辘子说五六三十。村里人嘴坏，因女人姓年，就叫她年三十了。我呼她三十婶，三十婶长得shen高ma大，扁扁的一张大脸，扁扁的两扇大腚，村里的年轻人都说她心chang好。她家的炕上炕下每到晚上就坐满年轻人，三十婶在他们中间像个火炉子一样，年轻人围着她烤火。五叔六叔也习惯了，吃过晚饭就下窨子编草鞋，一直编得ji叫tou遍才回家，五叔回六叔就睡在窨子里，六叔回五叔就睡在窨子里，兄弟两个几乎不说一句话。

我父亲编草鞋的手艺不行，就让我跟五叔和六叔学。我的位置在五叔六叔对面，一抬tou就能看到他们善良的脸，稍低tou就看到他们密密麻麻的手指飞动。我上学不认字，学编草鞋却灵，只一个冬天，就超过了父亲，无论是在速度上还是在质量上。父亲准备改行蘸糖葫芦或是nie泥孩子泥老虎，他好像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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